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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例杀人犯罪心理分析案例报告
2012-09-07 09:27:50 作者 : 陈利 来源 : CPS警装网2011年6月18日，南昌市西湖区“名鼎轩”饭店发生一起凶杀案，当事人张某对同事付某、戚某行凶，造成一死一伤。
一、一般资料
1、人口学资料
张某，男，汉族，1989年12月6日出生在宜春市西村镇河北村铁路巷5号。身高1.71米，体态结实，无重大躯体疾病历史。
家庭情况
父亲以前很健康，很少病痛，曾是煤矿的小股东，1994年张某5岁时，突然发病当天死亡；母亲为一般家庭妇女；一个姐姐已出嫁。自父亲过世后母亲外出打工管不了家，姐弟俩靠外公外婆舅舅们抚养，除母亲收入外只有父亲留下的一笔抚恤金，家庭经济条件较为拮据。经询问调查，父母无人格、精神上的异常，家族无精神疾病历史。
3、个人成长史
张某幼年生长发育时，“体弱多病，很折腾人”，父亲死亡当天张某也像个死人一样躺在家里一动不动，把所有人都吓坏了，但随父亲下葬后又活泼乱跳的，之后没有什么病痛。6岁开始读小学，13岁读初中，读书期间很刻苦，成绩中等，很好玩但话不多。读书期间，母亲在外打工，姐弟借住的外婆家，靠外公外婆照顾，读完初中后就辍学，随亲戚到浙江打工，一年后发现得了肝炎，回家治病，一直没有痊愈。直到2005年全家人聚在一起准备开个饭馆，2007年下半年放弃了开店，母亲、姐姐外出打工，张某留在家里想做啤酒生意，结果赌博把家里所有的积蓄被别人骗走，感到无法面对家人，自己躲起来了，被找到后一起出去打工。两个月后，被朋友骗去山西做传销，损失了四万多元，后来逃了回来，却一直因为头痛没有出去做事。额头有长一个很大的胞块，去医院检查却没有发现是什么大问题。在家待了一年多。2010年9月份随舅舅到海南种辣椒，2011年的3月份来南昌投靠大姨，在“名鼎轩”饭店做传菜部长，又问家里要了2000元钱，不料又被骗，心里很苦恼。2011年6月18日晚，张某对同事付某、戚某行凶，造成一死一伤。
二、个人主诉
个人主述：我不顺心的事就是从我18/9岁那年开始的。因为那几年把家里的钱赌博输光了，那个时候我就有死的想法，当时母亲在劝我，跟我舅舅到海南种辣椒，人家都赚五六十万，我才赚一万块钱，我就觉得自己好像没什么能力。自己觉得想家里没车没房什么都没有，一无所有。我在海南那边吃了好多苦，其实我吃了好多好多苦，其实家人都不理解不知道的。做传销的时候，每天土豆白菜，吃了一年多，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，我吃了那么多苦，结果还是什么一无所获。自己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，付出了这么多，还是没有，所以说我自己没有什么东西好依恋的。
我自杀好几次都死不了，其实我通过好多次方式，小的时候，我觉得我命好大，几次摔跤从柳树上摔倒地上没摔死，还有几次出车祸也没死掉。就是说自己有的时候好像要去跳河，听人家讲都好愚蠢那种。有的时候掐自己脖子，有的时候塞一包纸在嘴巴里面，可能还憋不死，我又吐出来。反正几次我都没有死，因为没有勇气吧，好像真正要死的时候那种求生的本能就出来了。昨天杀人之后我就心里这样想，反正杀人偿命，反正我自己如果不自杀，自杀不成的话，最起码有法律制裁我。第二天晚上我本来是想过来自首的，因为我睡了一天，凌晨睡到一两点钟起来吃饭，这时候警察叔叔就过来了。
三、观察和他人反映
1、心理咨询师观察：张某面色黑沉、身体结实、多数时间沉默，不主动说话，低头，很少看人，情绪低落，两只手在一起撮来撮去，显出焦虑的神情。
2、饭店女服务员回忆：当天晚上，我和张某吃了夜宵，12点多钟分手的时候，他没有任何反常的情况，就是跟平时一样的，这个男孩子没有情绪很激动啊，也没有谈到他要怎么怎么样，什么都没有谈，就是一点特征都没有的。
3、饭店同事评价：我感觉这个人，包括他的外型啊、思维啊，都是挺正常的，很喜欢溜冰。只是他在这些挫折方面，没有正确的去处理好，与人沟通比较少。
4、饭店老板评论：在打工期间一直表现很好，不乱花钱。工作起来很能吃苦，大家都说他人高马大，做事很有效率。
5、母亲陈述：张某在接触社会以前，是一个乖顺聪明的人，不是很喜欢说话，也很勤快，接触社会之后，话变得多了，人也更开朗了，很爱开玩笑。自从被人骗去“做生意”之后，就开始满脑子的钱，有钱的时候对家人很好，没钱的时候就乱发脾气，脾气时好时坏，得看他心情，心情好的时候随便怎么样都可以，心情不好的时候连妈都会骂。但其实他是一个很孝顺的人，也不记仇，就是平时会动不动发脾气，他的脾气可以用一个定时炸弹来形容。
6、办案警察反映：抓他的时候，他当时就说：你们抓我干什么？我们说：你知道什么事情。他就不说话了，基本上没有反抗。他对情感比较冷漠，比如他杀了人之后，他没有悔过的感觉，也没有害怕，他当时讲述他杀害他同事的过程很平静，我们在旁边说话的时候看见他在笑。
四、访谈记录
访谈目的：建立良好访谈关系；询问基本情况；填写访谈登记表，介绍访谈中的有关事项与规则；分析资料及测量结果，做出初步诊断；向当事人母亲反馈测验结果和初步诊断；确定主要问题；商定咨询目标；探寻改变意愿；进行咨询分析。
第一次访谈。审讯室。2011年6月19日
访谈目的：主要通过摄入性会谈，了解当事人基本情况和收集更多的当事人信息；让当事人了解访谈的具体方式与方法；对当事人进行COPA-PI量表测验，向当事人收集临床资料。
主要访谈细节过程：
咨询师：你跟这店里的人有冤仇吧？
张某：没有冤没有仇。
咨询师：那为什么要杀人家呢？
张某；就是我想自杀，我尝试过很多次自杀，但是都没有成功。昨天又想自杀，又没有勇气，干脆就杀掉两个人，到时候即使我不自杀，警察法律也会来惩罚我的。
咨询师：谈谈当天的情况好吗？
张某：当天晚上和那女孩子聊完天以后在外面转了一下，就从后院的平房爬到酒店里边，在酒店厨房拿了一把菜刀。我当时也没有想那么多，我就是心情很郁闷，心里很糟，突然想到这个念头。
咨询师：当时你是怎么做的？
张某：当时想了一下，到底要不要砍，后来下定决心，对准付某脖子就砍了一刀，当时就流了好多血。我觉得这一刀他可能已经活不了了，就没砍他了，然后就砍戚某，朝他头上砍了以后，戚某当时就醒了。醒了他就很痛嘛，他就马上跑，我就跟在后面追，一边追一边砍，有砍了七八刀吧。砍了以后，戚某也是喷了好多的血，可能他也活不了了。然后就没再追。
咨询师：然后你怎么离开的呢？
张某：我把刀丢掉，跑到洗手间洗了个澡，洗澡之后就自己就出去了。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，出去以后到了南昌大桥一带，想找个地方自杀，但转了半天，觉得找个位置不大好，如果摔不死，摔残了更痛苦。就回来了，又回到那个旅社住下来。
咨询师：有没有想过那两个无辜的受害者？
张某：我？说不清楚，反正就是脑袋一热，那个时候就不知道想什么东西，然后就拿了个刀，心里就那种想法，就凭直觉去做的。就是然后就把他们杀掉了。
第二次访谈。看守所。2009年6月26日
访谈目的：探求当事人的心理困扰及改变意愿；提高当事人对客观事实的认知能力。
主要访谈细节过程：
咨询师：上次你已经把事件的过程讲的很清楚了，很好！这次我们能不能聊聊你过去的生活，看看对解决你的思想问题有些帮助。
张某：其实我从小吧，可能就没有爸爸，缺少人管制，因为我爸爸，在我几岁时就去世了。我妈一直管不住我，从小我就由我怎么去做，我想做就去做，因为我这个人从小的话都是比较那个，喜欢贪玩。不懂事，从小就喜欢出去贪玩。我妈就经常叫我听话一点，我就做不到，很多事情倔惯了。
咨询师：你会怎样与朋友交流呢？
张某：朋友啊，全是骗人的，我好多朋友都是骗人的，我那个时候身上有钱的时候，朋友都很多，就是狗肉朋友啊，经常吃喝玩乐就来了，真心的朋友没有一个。没人了解我，没一个人，我跟我妈很少沟通，要么就是吵架，她跟我吵，我跟她吵，吵完我就走。经常就是这样。后面我妈吵得就是不想跟我聊了，不想跟我说了，因为说了也没有用，她知道。我以前也谈过女朋友，谈了之后也分手了，毕竟这个条件也给不了人家什么幸福，所以我自己很多时候也不会去强求哪个女孩子跟我去交往。
其实我没有真心对待过每一个人，所以说别人同样也没有真心对待过我。所以说我觉得世界上也没有很多真情、感情，说白了很多东西就是自己个人主义太强了，自己很多事情无法自拔，做了很多事情控制不住。反正就是觉得世界上很多事情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东西。
咨询师：如果让你再选择一次的话，你还会不会这样做？
张某：再选择的话我不会这样做的，我宁愿自己早点解脱，其实我昨天，昨天我就一直在找刀，我插在胸口上，我自己摔在地上，自己插进去。只想对我妈妈说一句，我对不住她。她辛辛苦苦把我拉扯到大，现在的话这种局面，最对不住的就是她。
五、心理测量结果
心理测验工具选择的是《中国犯罪心理评估个性分测验（COPA-PI）》，它是中国第一个自行研制、符合中国国情与犯情，拥有全国常模，用于初步测查犯罪心理特征的专用量表。该表主要采用经验归纳法，严格按照量表编制的程序与要求编制而成，COPA-PI由认真和说谎两个效度指标及外倾、聪敏、同情、从属、波动、冲动、戒备、自卑、焦虑、暴力倾向、变态心理、犯罪思维模式12项临床指标组成，共122道题。
张某COPA-PI结果显示：性格内向、孤僻、焦虑、情绪易变、冲动鲁莽、攻击性强、戒备心理较强、缺乏同情心、思维迟钝，有较严重的犯罪思维模式。
六、评估与诊断
（一）诊断结果
严重心理问题。
（二）诊断依据
1、与精神疾病鉴别：根据病与非病三原则，张某的主客观统一，知情意协调，个性稳定，自知力完整正常，自动交流，无幻觉妄想，无显着兴奋和活动异常等精神病症状，因此可以排除精神病。
2、与抑郁性神症经相鉴别：根据许友新内心冲突的性质，张某没有出现与精神易兴奋相联系的精神易疲劳的症状，情绪的强烈程度和持续时间与生活事件相关联，无过度紧张，因此可排除神经症。
3、与严重心理问题相鉴别：张某引起行为的原因是较为强烈的、对个体威胁较大的现实刺激；从产生痛苦情绪开始，持续时间超过两个月以上；遭受的刺激强度越大，反应越强烈；反应内容已经泛化，对社会功能造成严重影响，因此可诊断为：严重心理问题。
（三）原因分析
1、生理因素：无器质性病变，可以排除躯体的原因。
2、心理因素：张某在社会化过程中有许多不适应，负面情绪愈积愈多，终于在某一个点上爆发，以舒缓这些心理压力。表现为杀完人后，很冷静地处理这些事情，去追杀、洗澡、住旅馆、睡完觉后去找东西吃，访谈时很冷静地表达，非常镇静的，没有恐慌，没有沮丧，甚至没有对被害人的反省或愧疚，说明他依然在享受舒缓压力的过程中。常态行为他应该设法借钱、逃跑，逃避警察对他的抓捕，他没有，他是从从容容的，说明他很享受这个舒缓压力的过程。
3、社会因素：家庭对每一个人的成长，都是如此的重要，无论是一个健全的家庭，还是一个残缺的家庭，对孩子的成长都是至关重要的。没有依恋，没有牵挂，没有一个爱他的人，没有一个他爱的人，这个人就很可怕。张某杀完人，表述为：我没想到这件事情会给姨妈家庭带来不幸。说明他根本没有考虑到自己在南昌还有亲戚往来。
4、个性因素：张某自控能力比较弱，对自己情绪的控制不够。在整个成长经历过程中，对情绪的把控和情感的控制上面是很弱的，弱到以至于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自己和亲人、和人群、和社会的关系。
七、犯罪心理分析
犯罪心理分两类，一类是人格问题，一类是心结问题。心结问题有三种：意结类犯罪心理、知结类犯罪心理、情结类犯罪心理。情结类犯罪心理有5个特征：犯罪动机具有发泄与泛化性；具有正常心智的情感孤独性；犯罪多有表达性与满足感；犯罪呈现“并非错乱的疯狂”；心结多与情绪创伤有关。
张某属于情结类犯罪心理。首先对象很泛化，带有明显的发泄性质；他具有正常心智的情感孤独性，就是智力正常、但情感方面没有朋友、没有爱情，非常孤独；同时有表达性和满足感，他要表达他自己的一种情绪，做完以后，他有一种满足感，所以他不会觉得后悔；呈现并非错乱的疯狂，他不是精神病，但又让人感觉很疯，他的心结和情绪创伤有关。
1、家庭支持系统问题。家庭支持系统，就是亲人们之间的关系。从他家庭来讲，父亲早亡，母亲管不了他，这就使得他在家庭成长过程中有一个情感的缺失，这种缺失不仅仅是父亲不在，如果母亲能担当起这种角色，可能他在今后的发展过程中也能够有一个正常的发展心理过程。但母亲对他没有能力约束，于是他就自由散漫成长。在散漫成长过程中，他没有可以炫耀的家庭，没有好的学习成绩，没有一些能和伙伴交流的一些平台，于是就开始变得非常内向和木讷。如果家庭亲人之间相互扶持、帮助，关系很亲，也许不会出现如此疯狂的行为。一个人从来没有一个眷恋的人，或眷恋的人已经去世，他就是典型的在情感方面有创伤，他所需要的那种情感没有得到满足，比如温暖、关心、帮助。这种背景下，容易产生敏感、多疑和自卑。张某多次称“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”，证明他在情感方面有没有得到过满足。在南昌三个月的时间里，他基本上没有得到家庭的支持，没有同学和朋友这个圈子，同样，姨妈对他的关注也不是特别多的。
2、社会化过程中挫折处置失当。在刚刚离开家庭步入社会的时候，张某希望通过赌博这样一种捷径来快速挣钱，证明自己的能力，但这毫无疑问肯定要失败，因为没有赌博的经验，也没有那么大的资本，于是输掉了家中的积蓄，为亲朋好友所排斥。对于工作能力，因为自身学养的原因，使得他，比如去种辣椒，去海南种辣椒，别人能够赚得四十五万，他就只赚万把块钱。相比之下又造成心理落差。于是，他就觉得周遭的人都看不起他，觉得自己也没有用，外在的眼神、舆论、压力和内在的对自己悲观、沮丧、放弃，使得他自己内心积压了很多的东西。积压的这些东西，他一直希望能有一个好的宣泄的渠道，进入青春期以后，谈过女朋友，很快就跟他分手，其中原因我们不知道，但是可以想象。于是在这种打击下，又没有办法和更多的朋友沟通，他认为身边的朋友都是骗他的，他始终强调这一句话，我有钱的时候，他们就都来做酒肉朋友，没钱的时候就再也找不到这些人。他希望通过这些酒肉朋友能够形成自己的圈子，来建立自己交往的人群，在交往的过程中，释放一些心理压力。但是很快他发现，他没有这种能力，当他没有钱的时候，他身边一个朋友都没有。他用攻击不特定人群的方式，来舒缓自己这种压力，在舒缓压力的过程中，逮住谁是谁，拿到什么工具是什么工具，于是，因为酒店工作的原因，很容易拿到菜刀，而因为职业的原因，夜晚值班的原因，就对自己同一个酒店里值夜班的同事痛下毒手。
3、个人性格发展的缺陷。如果一个人埋怨所有的人，埋怨所有的环境，这个人必有严重的心理问题，一定是以性格缺陷为中心的，就是不知自己的问题，不能很好的认识自己。通过说他性格上肯定有问题，但我们应该注意其心理问题与性格缺陷有关。自私、自我为中心、敏感多疑等，这些都是性格问题，人一旦有性格缺陷，会导致生活当中挫折感增多。如果一个人特别自私，周围人会很讨厌他，但他不知道别人讨厌的原因是自己行为不好，他只看到别人对他不好的态度，于是他会恶性循环，更加恨周围人。张某的一系列经历，包括工作上、人际关系和恋爱问题，并不完全是无房的问题，最重要的是有没有人爱他？而这根本上要归于一个人的性格。如果你非常关心他人、是一个实在的人，女性会把自己托付给你；如果一个人敏感、多疑、情绪不稳定，即使有房，也很难找到一个好伴侣。
八、咨询师的反思
本案符合情结类犯罪心理特征，就是情感创伤，一方面是缺乏家庭支持系统，一方面是其性格有缺陷。他的社会化过程中存在一定的问题，导致其性格缺陷。这种性格使其走上社会后屡次受挫，所以他会很痛苦。当一个人把所有的痛苦都归咎于外归因，就会憎恨外面的世界，很容易导致犯罪。我们的家庭、学校、社会特别是我们心理咨询师应该担当起心理疏导的重任，为每个生命的成长和社会安宁贡献自己的力量。
参考文献：
1、国家职业资格培训教程，心理咨询师［M］北京：民族出版社 2011年版
2、心理咨询师（操作技能二级）［M］北京：民族出版社 2005年版
3、林崇德，发展心理学［M］北京：人民教育出版社 1995年版
4、李玫瑾，犯罪心理研究［M］北京：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出版社2010年
作者简介：
陈利，南昌市人民警察学校教研室主任，高级讲师，长期主讲查缉战术等公安专业课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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